合香高手苏东坡的故事

  
  从《诗经》、《离骚》到魏晋咏、赋,从唐诗宋词到《西厢记》、《红楼梦》,文人们尽情地描绘了“香”的风雅,并将“弄香”推上文化的殿堂—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有这么多的知识分子这么长久、几乎贯穿历史地关注着香品、香芬。他们把品香上升成了纯粹的审美活动,就像赏书画、玩戏曲一般,从内容到形式都达到艺术的美好境界。

  比如那位给后人留下若干传奇佳话、颇具人格魅力的大文豪苏东坡,就是位品香、制香的大师。我们依据散落在史籍中的点滴片段,试着还原出千年前东坡先生品香与制香的情形,从中你会知道当身边有红袖为你添香时,你该怎样品赏它。

  话说宋哲宗元五年(1090)春,人日(正月初七)。仍然沉浸在春节欢乐氛围中的杭州,下起了一场飘飘洒洒的小雪。这天,身为龙图阁大学士兼杭州太守的苏轼,早早起了床,用银钗拨开狻猊炉(狮子状的香炉)中即将燃尽的香炭,重新加上一枚香饼。打开房门,他惊喜地发现,目及之处,万物都披上一层淡淡的银装。特别是院中的梅花,在薄薄的银纱下,花姿姣丽,暗香涌动。他在梅花丛中凝神品赏良久,缓步回到书房,在亲手改制的玉琮熏炉中焙好香炭,取出得意门生黄庭坚不久前托人送来的一坛湿香,用竹刀割下一角香膏置于银叶中间,轻放炭火之上。炉盖尚未盖上,一缕馨香便飘然而出,香气透彻肌肤,清润脱俗。他整了一下衣襟,微闭双目坐于炉前,让香气慢慢进入口鼻和汗毛孔窍—这不仅是品香,也是在品香的同时提升自己的思想,滋养自己的心性。

  卯时过后,也就是早上7点多钟,苏东坡慢慢睁开双目,起身走到案前,在一张用古藤特制的“东坡笺”上运墨陈色。顷刻之间,一幅冰肌玉骨的雪中红梅跃然纸上。他将画作悬于壁上欣赏片刻后,便匆匆走向他合香专用的香舍,去完成一件酝酿已久的重要作品—“雪中春信”印香。

  “印香”又称“篆香”,一般是用篆字形模具框范、压印而成。东坡先生从年前入冬便开始炮制香药,准备合成这款“雪中春信”,今天这场春雪,仿佛是上天专送的。他命书童送来笔墨,重新调整了香方,又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精致锦匣,拿出一只白如羊脂的玉碗。轻轻擦拭后,唤来妻子朝云和侍女嘱咐道:这是当年御赐之物,当应今日之用。你们用它去取来院中999朵梅花芯中之雪。此雪为纯阳至真之物,此碗盛之可使花气不散。取雪之时要摒弃杂念,存感念天地和爱梅之心,用毛笔轻轻扫下,不可伤及梅花,快去快回!

  东坡先生取出一只长3尺6寸5分、宽1尺9寸、制作精美的降真木合香盘放于案几中央,让书童从香窖中取出炮制好的种种香药,按配方一一称出,分别放于合香盘四周。这时,妻子朝云与侍女已采集完梅心雪回到书房。玉碗中的雪大部分已经融化,带有花粉的雪水闪着淡而晶莹的光泽,散发出幽幽梅香。苏东坡深吸了一口令人陶醉的梅蕊香气,向妻子和侍女投去赞许的目光。接着,他按顺序把配好的香药在合香盘铺撒一层,用鬃刷弹上一层玉碗中“梅魂雪魄”的花露,再铺一层香药,弹上一层花露待到香药基本润透之后,开始合香。

  这是人与香药用灵气交流的过程。看苏轼全神贯注,两只手不停地调和着香药,时疾时缓,有时轻若无物,有时又如力拨千斤;一会儿如太极云手,一会儿又如轻抚瑶琴。令人感到好似一股气息在周围有节奏地运动,又似听到了“梅花三弄”优美的古韵。此时的苏轼不知是在寻觅那梅花的神韵还是在弹奏自己的心音。大约半炷香的时间,室内已充满了迷人的梅香。缓缓地,他收起双手,这时,室内是那样宁静,空气好像也因香味的浓郁而收缩了。

  苏轼站起身来,把合好的香粉收入准备好的瓷罐之中,用几层宣纸把瓷罐密封起来,装入蒸锅,用杉木炭蒸了大约一个时辰后,再用一个绣锦的棉罐罩严密罩住它,待它慢慢冷却。

  当巳时将尽,也就是快到中午11点的时候,香已冷。苏轼怀抱香罐回到书房,打开瓷罐的封纸,用银香匙取出一匙香粉,在官窑烧制的粉青香盘上用印香模具“银篆盘”制出如缪篆写成的寿字香篆。此时我们只能闻到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,这便是香气内敛的名香所具有的效果。苏轼点燃了香篆,缥缈的香烟一会儿聚成一线扶摇直上,如玉柱擎天;一会儿又倾泻而下,如蛟龙探海。散开时一会儿似黄山云雾,一会儿又细如游丝。那氤氲的香气,真好似万株梅树同时喷香。苏轼自言道:百日窖藏后其香韵则会更加悠长。

  明代文学家屠龙曾就苏轼先生合香和品香的境界作总结道:“和香者,和其性也;品香,品自性也。自性立则命安,性命和则慧生,智慧生则九衢尘里任逍遥。”如此不凡之境界,真是品香品到极致了。

  像苏先生这样爱香,在宋代并非个案。我们熟悉的黄庭坚、陆游、范成大都是合香的好手。中国香文化萌发于先秦,经过秦汉、六朝、隋唐的发展,到宋代已至鼎盛。这一时期庞大的文人群体是香文化发展的主导力量,他们爱香、弄香,对整个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。所谓“巷陌飘香”。有史料显示,南宋时期,香药的进出口额竟占到政府财政总额的四分之一。明清时期,香文化继续发展,但再也没有突破宋代的高度。

  明人周嘉胄曾发感叹说:“香之为用,大矣。”怎么个“大”法?可以这么来理解:说它是芳香的,有椒兰芬芷,沉檀脑麝,衣需香熏,被需香暖;又是审美的,有“焚香伴月”、“红袖添香”;它更是“究心”的,可通灵增慧,养性护心。中国古代读书人一向以道德修行为上,美好的芳香之物可通圣德。从哲人们眼中的修身养性,到文人笔下的万种风情,掀开厚重的历史帷幔,我们可以从那香炉里飘出的缕缕香芬中品出精妙、优雅的古典文化情调。

  “红袖添香伴读书”,是很浪漫的情景,但绝不是一个浪漫故事的躯壳;中国式的熏香,是让人浸淫其中的文化,绝不只是喷喷CD香水那样的时尚。“闻香识女人”?不,品一品“红袖添香”的况味,您“识”的是中国千古读书人。(作者:傅京亮 舒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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